我进入民族学系工作的时间比黄良晚几年(他1976年毕业于河内大学历史系,是第16届毕业生),但就年龄而言,我比他小一个生肖。他出生于1944年12月7日,猴年,他的命运是……活水他七十余年的人生,正如他与生俱来的命运一般,“水流他的名字也很特别。黄銮,用中文来说就是“金鸡”。这个名字与唐代的一句文学典故有关,指的是“梦见黄麦“对生命的意义有着深刻的启示。”

我至今仍记得初次见到他的情景。他为人朴实、诚实、平易近人,而且非常开朗。在历史系工作的最初几年,他的世界仅限于宿舍房间的一小块角落。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书架,上面总是摆满了当时非常流行的言情小说,例如……《牛虻》、《名利场》、《教父》、《百年孤独》、《荆棘鸟》他从事民族学研究,但可能也热爱文学。他自认为是个浪漫的人。他喜欢吹笛子,唱情歌。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去沙巴的时候,他还在午夜时分漫步街头,站在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番西邦酒店旁那条陡峭的马路中央,唱歌。西北情歌他当时太投入了,以至于我差点忘了回家的路。我知道他喜欢美,所以去荷兰工作时,我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郁金香,勾勒出一个女孩的轮廓。他把这张明信片珍藏在书架上很多年,每次朋友来访,他都会拿出来炫耀一番,仿佛这是他高雅的爱好。但他同时也是个非常务实的人,而且厨艺精湛。在政府补贴时期,他总是懂得如何省下每一粒米,这样到了月底,他就不用像我们这些孩子一样到处借米或者蹭吃蹭喝了。当时大多数教职工的全部家当不过是几套衣服和一张铺着薄垫子的小床,而他的床上却总是铺着泰式毯子、枕头和床垫。他说这些东西是他妻子从乡下带来的,他用它们来感受妻子的爱和家乡的味道。
从部队回到民族学系后,我和他变得更加亲近。那时,历史系的单身男士们经常聚在他家闲聊,话题总是离不开爱情、女人以及对人生价值的不同理解。有时,闲暇之余,他们还会就一些小问题展开辩论,而他往往不顾他人意见,坚持己见。八十年代的社会生活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却似乎对世俗之事漠不关心,不爱争权夺利,常常安于现状。他经常借出自己的伤残证帮人购买补贴商品。有时,他甚至会亲自骑着自行车去排队,帮这个人或那个人买东西,哪怕只是几斤肉、一公斤鱼或一些豆腐。也有人不喜欢他朴实、诚实、质朴的性格,但他对此毫不在意。身为泰族人,又因战争致残,他本可以利用这些优势像当时河内科技大学的大多数年轻干部一样,谋求海外研究职位,但他并没有四处奔波、争权夺利。有人说他傻,他笑着说,人生在世,他分不清何为愚,何为明智。或许他一生都在等待某种公平,并坚信它确实存在于世间。在辩论中,他热情洋溢、坦诚直率,但往往选择接受让步,而不是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即将退休时,他被授予优秀教师称号,他欣慰地认为,这也是国家对他教育事业贡献的认可。
在民族学系的历史以及当今人类学的发展历程中,黄良教授在管理、培训和发展方面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曾两度担任系主任,但他的管理方式并非如他自己常说的“花招”,而是真诚和热情。一代又一代跟随他学习民族学的学生都一致认为,他以对这门学科的无比热爱进行教学,并将这份热情传递给了学生。许多学生坦言,正是黄良教授的讲座让他们走上了民族学之路。这与一些自诩教学经验丰富,却仍然使用几十年前的旧笔记作为讲义的讲师截然不同。这些讲师每次上课都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照本宣科,让学生抄写,这让学生们对这门学科感到沮丧。在教学生涯中,黄良一直致力于发掘有才华的学生,并鼓励他们走上科学之路。如今,我们拥有像张玄志和阮氏秋香这样前途无量的杰出人类学博士。她们二人均在欧美著名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但她们心中永远不会忘记那位点燃她们对科学热爱之心的启蒙老师——黄良。或许,关于黄良的大学教学方法仍存在一些争议。有人认为,每一节课都必须围绕特定的知识单元精心准备,教师上课时只需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学生即可。但黄良很少遵循这种僵化的模式。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教师在课堂上无需炫耀学术知识,而是可以通过提出科学问题来激发学生对相关问题的热情,从而引导他们自主探索知识的新领域。即使退休后,他仍然坚持教书,并非为了赚取微薄的薪水,而是为了满足自己与学生交流的热情,并将他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传递给他们。我毫不怀疑,他是一位至死都热爱自己职业的老师。

副教授黄良博士前往考察四松板纳(中国云南,2009年8月)。照片:阮文征。
越南人类学史也应铭记黄良副教授的贡献,他是推动越南人类学研究从民族志方法向人类学方法转变的先驱之一。上世纪90年代初,在学术创新运动的浪潮中,黄良作为系主任,率先在历史学院民族学系开展了一项创新项目,旨在将人类学方法引入民族学研究和教学。然而,他的观点遭到了强烈的反对,甚至有人冷嘲热讽,低估了他的努力。有些人甚至嘲笑他,说他要求在一个自己尚未掌握的领域进行创新,这是不切实际的。还有人质疑是否存在“文化社会人类学”这门学科。尽管黄良的提案被学术委员会断然否决,令他感到困惑,但他并未气馁。他与同事商议后,致信世界各地著名大学的几位人类学教授,请求他们协助解决人类学领域的问题。其中一位,来自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梁文熙教授,给予了真诚的回应,这让黄良更加坚定地游说同事支持他的提议。如今,距离黄良提出将历史学院的民族学研究方向转向人类学研究已过去二十多年,我们看到越南大多数主要大学都设有人类学系,并且该专业已正式纳入本科、硕士、博士三个层次的培养体系。我相信,黄良此刻定会感到欣慰,因为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他亲眼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类学专业的学士、硕士和博士从他开创的专业中毕业。
作为一名研究人员,他发表了许多科学文章、教科书和专著(泰式图案(1988年)各民族的传统节日和民间信仰(2002年)西北地区少数民族习惯法及其传统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弘扬(2004年)越南西北部少数民族文化(2005)等等,但黄良仍然认为自己只是个“伪”科学家。据他所说,历史系的培养项目只在大四第一学期教授一些民族学课程,之后学生就得实习撰写毕业论文。他认为这种体制培养出来的都是些半吊子的民族学家。然而,他属于那种对科学充满热情的人。作为一名民族学专业的大四学生,他选择了拉奇族作为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拉奇族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少数民族,与世隔绝地生活在河江省的高地上。上世纪70年代,该族人口不足1万人,主要居住在新满县和黄旭飞县这两个高地县的偏远村庄。只有那些拥有科学浪漫主义精神和冒险精神的人才会选择去那里进行研究。后来,他讲述说,他走访的那些偏远贫困的小村庄里,许多人都患有麻风病。但他没有离开,而是收集了资料,准备回学校撰写毕业论文。在他田野调查的记忆中,在河江省的岩石山脉里,没有苦难的概念,只有无边无际的百合花林,令他惊叹不已,难以自拔。他那年的大学毕业论文非常出色。他收集的信息对民族语言学家进行民族语言分类大有裨益。20世纪90年代末,他受邀前往美国,有机会与著名民族语言学家保罗·K·本尼迪克特教授共事。他提供的数据有助于加强本尼迪克特提出的泰-卡岱语系假说。在传统的语言分类中,卡岱语被认为是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的一部分。黄良直到遇见本尼迪克特才知道,他收集的关于拉奇人的语言学数据有助于加强关于南亚语系和南岛语系在泰卡岱语系中的关系的科学假设。
黄良是1985年历史学院国内培养计划下首位提交民族学博士论文的学生。他的博士论文是“Muong Tac(Phu Yen - Son La)的泰式毯子图案他以泰族毯纹样为实物证据,探寻东山文化时期泰族与越芒族居民之间的原始联系。尽管其科学依据仍存在诸多争议,但他的论文开辟了利用纹样数据研究族群历史关系的新方向。此后,他通过在专业期刊上发表的学术论文进一步拓展了这一研究方向,认为语言数据和古代地名在历史民族志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黄良教授热衷于探索各民族的历史关系,并始终渴望为增进人们对泰国人民的了解贡献力量。他负责该大学的泰国研究项目,并发表了多篇关于泰国人民以及泰越芒族和泰孟高棉族关系的研究论文。他在该领域的研究为泰高族土著起源的假说提供了依据。多年来,他与玛希隆大学的泰国学者合作,编纂了一部该地区的泰语词典。2009年,黄良教授参加了在中国云南大学举行的第十六届国际民族学与人类学联盟(CUAES)大会。在大会上,他通过族谱资料和定性研究,发表了关于泰族和高棉族社会关系的学术报告。会后,他前往被认为是泰国民族起源地的锡松班纳(Sip-Song-Ban-Na)进行实地考察。尽管他已年过六旬,却依然热情不减,攀登高山、跋涉溪流、乘船渡过湄公河,前往云南泰族聚居的偏远村落,仿佛回到了家一般。在参加了芒拉泼水节之后,他对泰族文化认同和云南民族旅游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此可见,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为人们了解越南泰族及其与该地区其他民族的关系做出了巨大贡献。虽然现在就对他的研究成果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但他的研究提出的关于民族历史的假设无疑为科学家们提供了又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宝贵信息来源。
在退休前,黄良告诉我他计划写一本书来总结他的科研生涯。他打算把这本书命名为“通往西北方向的路我问他为何要回到故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无论他从事何种研究,西北始终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他毕生科研生涯中始终牵挂、探索的地方。那里有美丽的村庄、雄伟的山脉、多元的文化,但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那里人民温和而热情的天性。他停顿片刻,补充道: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我都会回到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他珍爱的那本书即将出版,他的梦想似乎已近乎实现。不过没关系,这本书一定会出版,这样,亲朋好友、同事以及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在手捧此书时,就能更了解他,了解他想要传承的知识。
为了纪念他,我想以他生前经常谈到的“黄金大米之梦”的故事来结束这些文字。
从前,有个怀揣着荣耀梦想的年轻人,努力备考却落榜。回家的路上,他在一家餐馆歇脚。一位老人听了他的遭遇,借给他一个枕头。年轻人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奇特的梦。梦中,他过着奢华的生活,拥有美丽的妻子和聪明的孩子,考取了最高学问,被任命为宰相。正当他风光无限之时,却被人诬陷叛国,锒铛入狱。临刑前,他对妻子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穿着便服,在街头游荡的日子吗?虽然贫穷,但我自由自在,吃得好,睡得香。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后来,他被平反,恢复了官职。然而,这位昔日的官员却对名利失去了兴趣,想要退休回乡,却未能如愿,最终郁郁而终。这时,梦境消失了,年轻人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那锅刚煮好的小米旁边,一切依旧如旧。他突然惊呼:原来只是一场梦!
据说这个故事最早出现在唐代的一部名为《法官 Trung Ky这个故事虽然简单,却试图基于道教和佛教的虚无主义哲学,对生命的意义做出深刻的阐释,认为每个人在世上的生命都不过是一场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常为了名利而竞争和争斗。但所有这些荣耀、财富或苦难,最终都变得毫无意义,就像对食物的渴望一样。
黄良,您已回归虚无,但您对科学和生命的贡献将永不消逝,如同黄良的梦想一般。我相信,您将永远像西北山林间清凉的溪流,在这艰难的人生旅途中,继续为后世带来新的生命,为世界带来信仰、爱与知识之光。
写于2月13日晚的河内
作者:阮文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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