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我被政府选中赴越南留学,主修越南语。1965届共有30多名中国学生,全是男生,非常适合越南的战时环境。

文章作者:朱恩光教授是广西师范大学李江学院(中国)的特聘教授。
1965年至1967年间,越南战争正处于迅速升级的阶段。我们乘坐国际列车前往河内,刚离开同登站就不得不下车,以避开飞机。沿途还能看到高射炮和高射导弹阵地。尽管美国当时还不敢染指越南的心脏地带——河内,但这座首都城市已弥漫着浓厚的战备氛围。客车车身涂着迷彩,卡车也披着迷彩,高楼楼顶架设着高射炮,人行道上随处可见简易的防空洞。我对这种防空洞印象深刻,认为它是朴素文化的巧妙体现:防空洞是用预制水泥管埋入地下约一米深,顶部有一个盖子,刚好够一个人蹲下。警报响起时,路人可以立即上前掩护。虽然简单,但非常实用。
越方安排我们到河内科技大学学习,于是B7 Bis就成了我们的住所。当时,科技大学的白色教学楼还没建成,所以B7 Bis在校园里显得格外“气派”。这栋楼共有四层,一层是办公室和餐厅,四层是教室,二层和三层是宿舍,每间宿舍住三个学生。楼西边还有一个供国际学生使用的防空洞。
初来乍到,我们身处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又恰逢战乱,所有人都感到茫然不安。然而,在越南系老师们体贴周到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融入了越南朋友的生活,生活和学习的方方面面也都井然有序。
在B7 Bis学习期间,战争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我们亲眼目睹了战争罪行:站在红河这边,看着火箭弹袭击嘉林油库引发的大火,仿佛一架美国飞机投下了一颗小型原子弹;去到城西北部的富沙村,看到郊区农民的悲惨景象,我们既感到怜悯又感到憎恨……我们也见证了越南首都人民的胜利:看到三枚火箭弹升空后在空中汇合,一架敌机被击落;一天晚上,走在街上,我亲眼看到一个肥胖的美国飞行员被绑着胳膊肘,押往火炉。
物质生活多么艰难啊。虽然国际俱乐部允许我们购物,但我们仍然觉得缺少很多东西。课上,为了让我们了解特色美食,作者列举了河内各种美味又著名的菜肴,光是河粉就有很多种类,鸡肉河粉、牛肉河粉……但由于物质条件的限制,我们只能闻名,却吃不到。
根据中越两国政府的协议,我们每月给我们125越南盾的奖学金,其中80盾用于伙食,45盾是零花钱。当时越南盾兑人民币的汇率是100兑73,这点钱足够我们过上舒适的生活。但由于物质条件极其匮乏,学院的后勤人员克服了重重困难,确保我们能吃上像样的饭菜:我们每天三餐都有,早餐一杯牛奶,午餐和晚餐的甜点通常是香蕉。考虑到我们大多数人来自中国北方,喜欢吃点心,厨师们“发明”了一种类似中国包子的蒸糕,外皮洁白松软,内馅是半个煮鸭蛋。说实话,这糕点并不怎么诱人,但却很令人满足:它承载着学校教职工对中国学生的温暖情谊。您应该知道,按照当时的标准,厨房工作人员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感谢河内人民在自己不得不勒紧裤腰带坚持抗战的同时,仍然养育了我们。
因为正值战时,我们的教育必须符合战备要求。我们时刻准备撤离,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一些必需品:一个水壶、一双用汽车轮胎做的“防身”凉鞋和一顶硬质贝雷帽。如果再配上一支步枪,我们就能成为一支真正的河内民兵。当时,大部分越南学生都被疏散到山西省和其他省份的农村,整个大型理工学院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经常在校园里散步。然而,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休息时,我们都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启动防空警报。那时,宿舍里的扬声器和室外的广播系统对每个人来说都已司空见惯,不可或缺。扬声器宣告胜利,谴责敌人,提醒民众,发出警告,并宣布和平。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从广播里听到的一些句子:“今晚停电”;“河内上空有一群敌机活动,请大家提高警惕,警报响起时迅速寻找掩体”;“河内附近上空有一群敌机飞行,请大家躲进掩体”;“敌机已经飞远,请恢复正常活动”;“目前河内上空只有我方飞机活动,民兵和自卫队不得开火”……多亏了广播,我们了解到了很多信息,也学到了很多越南语单词。特别是,通过房间里的广播,我第一次听到胡志明主席宣读了《抗美抗战文》,声音响彻山河。他浑厚的声音鼓舞了所有人,我感到热血沸腾,恨不得拿起枪,和我的越南战友们并肩作战。我必须承认,在国际学生的宿舍里安装扬声器是越南语系的一项举措。
我们刚入学时,越南语水平连几页纸都不到,一切都得从零开始。那时没有正规出版的教材,只有一些粗制滥造的自编教材。与此同时,教我们的老师不懂中文。这意味着老师对中文“一无所知”,学生对越南语也“一无所知”。在这种师生彼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老师随心所欲地教,学生模仿老师,双方只能用课后讲解的汉字进行交流。直到第二年,学校才安排了一位懂中文的老师来教我们。这种人员和教学方式的安排,起初造成了许多困难,迫使师生双方寻找彼此理解的方法,但最终却非常有效。由此,我意识到:强制性和主动性是促进教与学的两个积极因素。成为教师后,我也注重运用这两个因素。
为了提高教学效率,老师们想出了许多方法。我至今还记得清老师,她身材苗条,刚从前苏联毕业。她来上课时,让我们轮流“讲新闻故事”。这样,我们就有机会非常有效地练习越南语口语。
尽管困难重重,学院还是组织我们去河内西南郊一个相当大的村庄(我记得好像叫大子村)进行实地考察。在那里,我们边学习边干活,我学会了锄头、铁锹、犁铧等农具的名称;也学会了许多树木的名称,比如山药、柚子、菠萝蜜等等。我们还沿着村里用砖铺成的道路走了一圈——这是女婿们用零花钱修建的——并了解了一些越南的文化和习俗。这次实地考察真是收获满满,令人印象深刻!
平心而论,我们这些中国学生都很勤奋好学。课余时间,我们也充分利用学习时间。那时河内有很多小型私人书店。我们经常去这些书店,有时是为了买书,有时只是为了练习口语:在店里待很久,和店主聊天,然后买(或者不买)一本便宜的书!这种学习方式虽然耗费了我们不少口舌,却不花钱,帮助我们快速掌握了越南语口语。
当时在B7 Bis,来这里留学的国家不多,学生人数也不多,好像只有一位蒙古女生、一位保加利亚男生、两位印尼学生、一对古巴夫妇,还有我们。所以中国学生最“受人尊敬”。学院和学校都很关注我们。我记得有一次新年晚会上,我们虽然只唱了一首合唱曲,但阮如昆嵩校长还是走上台来给我们献花。
回忆并非总是美好快乐的。那段时间,我们经历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为了方便出行,中国大使馆文化处给我们每人买了一辆“永恒”牌自行车。自行车崭新锃亮,性能优良,大家都爱惜有加。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歌剧院看演出。回来取车时,有些朋友发现车铃不见了。这本是件小事,本来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们当时不够成熟,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学校。不久之后,学校宣布事情已经解决,丢失的车铃也已经归还。看着崭新的车铃,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是越南朋友特意买了新的车铃还给我们。我们感到后悔,也从中吸取了教训。
我第一次出国留学时,有幸两次见到敬爱的胡志明主席。第一次,他与范文同总理一同来到中国大使馆观看中国铁路马戏团的演出。演出开始前,我们学生围坐在他身边,亲切愉快地交谈着。看着他,我深受感动:原来伟人如此平易近人,多么伟大!第二次是在1966年夏天,胡志明主席在主席府接见了中国留学生。他亲切地教导了我们许多知识。我心想,一位身处战乱、事务繁忙的国家元首,竟然还关心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学业,这该是多么深切的感激,无与伦比。会面结束后,我有幸代表所有在国外留学的中国学生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1967年,我们回国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凭借在越南语系生活和学习不到两年积累的越南语技能,我进入了翻译和教学行业,从此几乎一生都生活在越南语环境中。
27年后,也就是1994年,我再次被国家派往越南留学。还是越南语系,还是B7 Bis楼。我发现这里的老师和员工依然热情,依然认真负责,依然一丝不苟,依然是那么……越南语系。唯一的不同是,系里已经全面发展成熟,在越南国内外都享有盛誉,并成为越南最强大的“越南语输出”基地。当时越南语系的情况如此清晰,我就不在此赘述了。
今年我70岁了。我的事业和生活都与越南语系,特别是越南语本身,紧密相连。我过去、现在、将来都会尽我所能,为中越文化交流贡献一份力量。顺便一提,我的大孙子出生于越南国庆日——2004年9月2日。这是缘分,是天意,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B7 Bis 真的是我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作为一名校友,我衷心感谢 Dao 老师、Thoi 老师、Thanh 老师,以及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们(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感谢越南语系,感谢这所大学——如今它已更名为越南国家大学河内分校社会科学与人文大学!
作者:朱恩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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