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甲将军
1972年，美军动用B52轰炸机轰炸海防和首都河内，我当时驻扎在广平省。发生了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有一天，我去西方电台采访时，收到了一条令我震惊的消息，我几乎全身瘫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不只一家电台，而是几家通讯社轮番播报了这条噩耗：武元甲将军在视察导弹发射场时被B52炸弹炸死……我们当时谁也不相信（或者说，我们不愿相信），但不知为何，我们都放声大哭，仿佛失去了最亲近的亲人。中央委员会肯定知道这件事，所以第二天，“越南之声”广播电台就连续播报了武元甲将军视察部队的消息……我们心中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甚至转化为一种乐观，仿佛南方就要解放了。由此可见将军在士兵心中的地位。
十年后的今天，在莫斯科，我有幸与时任主管科技的副总理的将军会面。当时，我被派往罗蒙诺索夫大学进行研究。不知何故，在与博士生和高级实习生代表的一次全体会议后，将军邀请我留下来与他私下会面。在那次极其宝贵的会面中，我得到了将军的指导和建议，这令我感到非常高兴。而这次对我来说人生中意义重大的会面，也让我幸运地结识了将军夫人唐碧河教授。我至今仍记得，当我向将军夫妇讲述我的部队因将军被炸而痛哭流涕的故事时，我以为将军会像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但将军并没有，他流露出的情感令我感到惊讶。将军被士兵们对他的真挚情感深深地感动了。
震撼世界的奠边府大捷之后，武元甲将军的名声举世闻名。我也对这场伟大历史事件的许多细节了如指掌，其中我尤其欣赏“必胜”的理念，以及用“稳打稳进”而非“速战速胜”作为座右铭的决定。但如果不是将军亲口告诉我他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我只能理解，这是一个堪称军事天才艺术水准的明智之举。原来，将军无数个不眠之夜做出这一决定的，不仅仅是“必胜”两个字，还有他对将士们血肉之躯的怜悯之心。很少有名将能有如此慈悲之心，如此爱兵，因为“一将成名，必有万人牺牲”是公认的哲学，是战争的法则。
或许是因为将军的仁爱之心，战争结束后，他对文化进行了很多思考。
1988年，我有幸协助潘辉黎教授组织了首届越南研究国际会议。会议非常荣幸地邀请到将军出席并在全体会议上宣读论文。正因如此，我有机会前往黄耀街30号聆听将军的指导。在一次这样的机会中，我了解到将军提出的一个重要思想：“越南军事艺术属于文化范畴。”起初我并不太理解，但将军平静地解释说：文化是人类为了社会生存和发展而创造的一切。在越南历史上，建国与保卫祖国始终相辅相成，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必须挺身而出，拿起武器，用我们所有的才智和智慧来捍卫民族的独立。军事领域的一切创造都是为了民族和国家的生存，如果不是文化，那又是什么呢？我跟很多人讲过，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将军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将军，更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文化人。
在会议筹备期间，将军还向我们解释了一些问题，据他说，越南国内外学者尚未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甚至说他们“无法解释”。
首先，越南人民失去了独立，随后被置于军事强大、潜力巨大、文明程度极高的封建王朝统治之下……长达数千年，却从未被同化。将军认为，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这需要进一步研究来解释。
第二，是越南人民在抗击外敌侵略战争中展现出的神奇力量。历史上入侵我国的军队几乎无一不是强悍凶悍的，其中不乏一些被认为足以震撼世界的军队。13世纪，元朝的蒙古军队征服了整个亚欧大陆，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疆域最广的帝国。然而，这支军队却三次被越南人民击败。将军说，这种现象无法简单地解释。只有深刻理解历史，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够击败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在越南战争之前，任何国家，包括那些所谓的强国，都不得不对其心生畏惧和避之不及。
将军的教诲让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位博学多识的历史学家的麾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将军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还有丰富的知识积累、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训练。他毕业于印度支那大学（河内国立大学的前身），而印度支那大学正是培养人才的摇篮。而将军的骄傲，还在于他热爱历史，并选择了历史作为自己的职业。他常说：“如果没有战争，我就当一名历史老师！”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接受了越南历史学会名誉会长的职位。全国各地的历史学家都将此视为莫大的荣誉。将军的智慧和人文素养，或许也部分源于此。
我知道生死是常态，但听到将军去世的消息，我的心却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一句不知何时流传下来的谚语：“生如名将，死如神明。” 古往今来，不乏民族英雄，在人民心中成为神明，比如二忠夫人、李常杰、陈兴道、陈仁宗、黎利、阮廌、光忠等等。
在我的心中，我想武元甲将军将永垂不朽，成为人民心中的神圣形象。
作者：武明江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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